爺爺是個退休教師,平時除了讀書就是旅游,也許是職業(yè)的原因,爺爺凡事愛較真,比如他從一本民俗的書上看到關于重陽節(jié)的觀點闡述,原作者斷言:登高拜天、慶祝豐收、祛病除災、祭祀大火,這些神圣的、上層的、局部的儀式感最終走向世俗、民間、全國,認為重陽節(jié)是自上而下流行開的。理由是:《西京雜記》里漢高祖寵妃戚夫人的仕女賈佩蘭自宮中出來,言于他人就說宮里九月九日“佩茱萸,食蓬耳(吃重陽糕),飲菊花酒……”爺爺很氣憤,把書摔在地上,聲音很大,像是在吼,“歷史都是人民創(chuàng)造的,人民都是自下而上的,何況我們的民俗?這些植入國人骨髓東西,即便沒有文字作為載體,一代人一代人也會傳承下來的。”爺爺發(fā)火摔書那會兒我還青澀著,看著他兇巴巴的樣子,著實令我膽怯了很久。后來,書讀得多了,覺得爺爺?shù)挠^點不是沒有道理,一切都得尊重歷史,不能以只言片語妄下結論,況且很多時候作者的創(chuàng)作都是在“虛”與“實”之間游走,難免帶有作者的喜好和傳奇色彩。正是這件事,我對爺爺更增添了一份熱愛和敬仰!
古人于重陽節(jié)里的那些雅興,到了爺爺這里保留的雖然不多,可是每年的重陽節(jié)爺爺還是帶有儀式感的兩件事要做:飲菊花酒和登高。爺爺退休后喜歡遛彎,遛彎的去處他多數(shù)去了拆遷區(qū),空手出去,回來往往滿載而歸,有時搬不動了,還叫我開車過去搬運,其實,盡是別人遺棄的盆盆罐罐和花花草草。爺爺獨愛菊,其他花草他一個也沒帶回家,很快這些老弱病殘的菊花,在爺爺?shù)木恼{理下重又煥發(fā)出勃勃生機。
一到秋天,爺爺?shù)男≡罕愠闪司盏氖澜,黃菊花開得有些囂張,一副舍我其誰的模樣;白菊花也不示弱,鮮嫩的瓣兒,似少女溫柔的臂膀,向你含情脈脈地召喚著;唯有桃紅色的菊花開得內斂、搖搖晃晃地開得有些膽戰(zhàn)心驚的樣子……重陽節(jié)還沒來到,爺爺就開始采摘、晾曬菊花,他要準備好泡菊花酒的材料。每年爺爺都要用當年自家產的菊花,泡上兩瓶菊花酒,爺爺泡菊花酒會選擇上檔次的白酒泡,菊花則會選擇多種干菊花混合在一起,放進白酒里,封好口的同時,會在瓶子上貼個標簽,署上年月日。
重陽節(jié)那天,爺爺穿著打太極的一身白裝,手里提著布袋子,我知道他又給我們送菊花酒來了。有時他還會把唐代才子王勃的《九日》詩,做了篡改朗誦給我聽:“九日重陽節(jié),開門有菊花。不知來送酒,若各是張家。”爺爺?shù)木栈ň扑麜梦迥昵芭葜频模仓挥懈改溉ズ,很嗆,我受不了,爺爺就說孫子聞聞就可以了,保準祛病保平安,健健康康成長的。我知道爺爺送菊花酒,是要帶我去登山了。
江南水鄉(xiāng),河網密布,地勢平坦,我所居住的地方,唯一可以攀登的山就是位于城北的玉山了。每次攀爬,剛越過那片竹林,我就開始后悔,因為到達玉峰的時候,總是汗流浹背、氣喘吁吁。這次不同了,我已不再是孩子,況且是陪著爺爺來登山。當我們到達山頂?shù)臅r候,平臺上無人涉足,旭日才開始露出紅紅的臉蛋,小城的粉墻黛瓦盡收眼底。我說:“爺爺,你看那是高鐵站,難怪古人重陽節(jié)要登高呢?登高可以望遠啊!”爺爺笑了,“孫子你錯了,重陽節(jié)登高可不是為了望遠哩。”“那為啥?”我急不可耐地追問,爺爺接著說:“古人愛好登高,是因為他們認為天人相同,天人相印。說直白一點,就是人與自然要和諧相處。”
就在我佩服爺爺知識淵博的同時,爺爺開始把布袋里的碟子、小食品和菊花酒拿了出來,隨后又拿出三個瓷質小酒杯。當我疑惑爺爺為啥要多拿酒杯和筷子的時候,爺爺已經把三杯酒倒?jié)M,并把三雙筷子放在了酒杯的旁邊。爺爺端起酒杯,碰了一下那只無人認領的酒杯,“感謝玉山神,保佑家鄉(xiāng)風調雨順……”這時我才明白爺爺這是在與自然促膝談心,傾情交談。
江蘇昆山 張新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