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時候總盼望著過年,不但有各種各樣好吃的、煙花爆竹,還有從小一起玩的表哥以及外公外婆給我買的新衣服。
那時候一放寒假,我便會回到外公外婆家,一直待到開學。表哥通常回來得晚一些,等他回來的時候,舅舅會將許多過年物資送回來,各種年貨:零食、魚肉、煙花、鞭炮,等他們單位放假,大家都回來的時候,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。
外公從冬月里就開始規(guī)劃過年需要的物資、食材,就連走親戚要送的禮物也要一一置辦好。對于我而言,年從外公開始置辦過年物資、腌制各種風味咸菜的時候,就開始了。
外公耕耘著一個大菜棚,冬夏常青,蔬菜瓜果從不間斷,臨近春節(jié)正是蘿卜白菜豐收的季節(jié)。外公是腌菜的高手,他做的腌蘿卜、泡白菜、泡辣椒是再也回不去的美味,可惜外公走的時候我年紀尚小,沒能承下這門手藝。我卻見過外公忙活,白蘿卜從地里挖出來還帶著泥,外公把它們用麻袋從地里背回來,倒在禾堂里,挨個兒剪除蘿卜纓;然后準備好一個大澡盆子刷蘿卜,刷過的蘿卜們白生生、脆嫩嫩,蘿卜頭上有的還泛青。
洗完蘿卜,將水晾干,就要開始切蘿卜。切蘿卜是一項浩大的工程,把許許多多的蘿卜切成差不多的條狀需要花費一上午的時間,然后鋪在簸籮上晾干。晾蘿卜需要干燥有風,陽光溫和的天氣,這樣才不會因為太陽過強導致蘿卜過分失水,失去脆脆的口感;也不會因為陰天潮濕,腌出來沒有陽光的香氣,一切都要剛剛好。帶一點點韌性又脆生生的口感,混合著酸辣的剁椒和香香的麻油,才是最完美的腌蘿卜。
外公年復一年地跟這些細微的口感差別較著勁兒,或許他從撒下蘿卜種子的那一刻就在想著腌蘿卜最后的味道。而每年,都會有一壇蘿卜,是最令他滿意的,這壇“腌蘿卜里的王者”,會是過年的時候,待客飯桌上的明星和焦點。這些腌制咸菜也是一年中零星的美味。
當然,其他各式各樣的硬銅年貨是過年必不可少的傳統(tǒng)項目。每年,外公都要買上接近百斤的魚和肉;家中喂的雞和鴨,也要在臘月里殺好并進行熏制。小小的我起初看到一麻袋一麻袋的魚和肉都會驚訝得目瞪口呆,不敢相信一家人能吃掉這么海量的食物,而外公總是笑笑說:一部分趁新鮮吃,一部分用來鹽腌,這一年當中零零星星地吃用也得需要些東西呢。
處理如此多的食材也是頗費工夫。于是看外公殺雞剖魚割肉,一看就是一下午。其間我總會忍不住好奇地問來問去:為什么殺雞要先放血?為什么拔完毛要用開水燙?為什么開水燙完還要用火烤?為什么不直接烤熟?為什么剖魚之前要先把魚摔兩下?為什么開膛破肚之前要去鱗?為什么肉要分成好幾份?……似乎每年都有新問題冒出來。外公手里一邊干著活兒,一邊仔仔細細地回答我。
殺雞殺魚的時候,也總是教我辨認:這是雞嗉子,又叫食袋,雞沒有牙齒,就先把稻谷存在這里;這是雞胗,里面的沙粒小石頭是雞特地吃下去用來消化谷粒的;這種魚是鯽魚,扁扁的,肉質鮮甜,但是刺多;這種魚叫青魚,個頭大,肉比較糙;這種魚是鳙魚,做魚頭湯最好;這塊肉是里脊肉,炒著吃很好;這塊肉是五花肉,做紅燒肉和扣肉都不錯;這是肘子,得蒸著吃……大約也算得上是一種自小的熏陶,長大之后我總算沒有四體不勤五谷不分,對于食材的選擇和處理總是能說得頭頭是道。
買豬板油或取豬肥膘煉豬油,也是過年前必要的準備。寸許厚的肥膘切成小塊,下到燒熱的鍋里,不一會兒便會滋滋作響,體積也會變得越來越小,豬油也越來越多。將豬油盛進大缽子里,過一宿便凝成了白色,隨取隨用。豬油炒青菜,是最相得益彰的搭配。
老家的房子還在,院落卻一年一年地荒廢,草木漸深。而那些記憶里濃濃的年味兒,也隨著童年,隨著我的長大,漸漸遠離,甚至只在夢里。
內蒙古赤峰市 喬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