剛過春分,天空飄起了細(xì)雨,我去老家看望病中二叔的時候,正趕上“天街小雨潤如酥”的清新雅景。春雨濛濛淅淅,沐于其中,經(jīng)久不散的憂郁和苦惱的心緒,這一刻消逝殆盡。這些年,一直是二叔守著滄桑的老宅。老宅的院落里有桃、梨、棗、槐十幾株樹,老榆樹是我的最愛,難得有此閑暇,剛好親近一下春日雨后的老榆樹。
老榆樹在老屋的西南角,是院子里所有樹木中年紀(jì)最大的一棵,蒼老挺拔的樹干被皴裂的樹皮包裹著,枝枝條條舒展而彎曲地伸向碧藍(lán)高遠(yuǎn)的天空,葉子蔥郁繁茂的時候,把整個老宅掩映得極為幽靜深邃。
雨還在下,稀稀疏疏,如同牛毛,又似乎是縫衣的針線,絲絲縷縷地飄下來,剪不斷,理還亂。灑落在茅草飄搖的屋頂和斑駁的門窗上,灑落在桃枝、柳條和石榴樹的枝丫上,灑落在一片油綠的小菜園里,朦朦朧朧,讓人頓覺置身在一幅水墨丹青之中,身心都變得冰清玉潔了。
雨景輝映下的老榆樹,暗褐色的樹皮,鱗甲似的裂紋,仿佛一位歷經(jīng)風(fēng)霜的老人,越發(fā)顯得粗糙而嚴(yán)肅。邁步進(jìn)入老宅,一種深深的眷戀讓我不由自主地慢下腳步,瞬間想起在老榆樹下度過的每一個日夜。記得兒時,和鄰家的小伙伴兒,在老榆樹的樹蔭里彈球,跳房子,賭杏核,在地上畫出歪歪扭扭的格子,用石子玩兒一種叫做成方成龍的棋類游戲;或者把繩子拴在樹枝上蕩秋千;傍晚時分,仰著臉看一只一只歸巢的喜鵲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。
隨著飄飛的雨線,我的思緒又回到了令人魂牽夢縈的往事之中。
在那個略顯貧困的歲月里,每逢三四月間,正是青黃不接的日子。忽如一夜春風(fēng)來,簇簇榆錢道邊開,老榆樹,成了我們家的糧食庫。至今,我還清晰記得采摘榆葉榆錢的每一個細(xì)節(jié)。
每當(dāng)老榆樹的枝條綴滿一串串嫩綠的榆錢時,大哥便搓搓手,往掌心吐口唾沫,一縱身抱住樹干,猴子一樣敏捷地爬上樹頂。大模大樣地捋一把榆錢填進(jìn)嘴里,一邊有滋有味地咀嚼著,一邊向樹下的我做著鬼臉兒。我只能手捧著小簸籮,仰起小臉眼巴巴地看著他頑皮且討厭的樣子。等到他吃得差不多了,才肯折下滿是榆錢的一枝扔給我,我便迫不及待地擼下一把塞到嘴里,嘴唇吧唧吧唧地大嚼起來,只覺得那是人間不可多得的美味。而最值得我懷念的是母親做的榆錢粥。
母親把我們采下的嫩嫩的榆錢,用水淘洗干凈,再放到篩子里瀝干水分,拌上金黃的玉米面,燒開一鍋水,水沸,倒入拌勻的玉米面和榆錢,用鐵勺在鍋里順時針攪動,功夫不大噴香美味的榆錢粥就做好了,粥是金黃的,榆錢是碧綠的。上桌之前,母親還會弄一碟自家腌制的醬蘿卜,再拌一碟嫩白的豆腐,真是吃一碗還想吃,至今想來,唾液仍會慢慢充盈兩頰。
輕風(fēng)細(xì)雨中再次回到老宅,望著老榆樹枝丫上密密麻麻才露出些許淡綠的榆錢花苞,忽然有個想法:此刻,若能在晨起之后,喝上一碗榆錢粥,佐以小豆腐、醬菜,當(dāng)是人間第一可喜的樂事吧!
天津 張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