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見到過云雀。有一年春天,我在天鵝湖邊見到一只比麻雀還小的鳥兒站在樹枝上不歇地歡唱,稚嫩嫩的,聲音卻無比嘹亮悅耳有力,可以說比漫天繁星還要美妙迷人;比清雅的簫笛還要悠揚細膩;比奔流的溪水還要清澈赤誠。我駐足聆聽,感受著它的非凡魅力——這么嬌小的身軀里,怎么蘊藏著如此巨大的歡樂呢?我?guī)е矏,沉醉又沉醉,在沉醉中,似?ldquo;觸摸”到我少時聽到過的一種鳥鳴,這兩種聲音是多么相似啊……
五月的一天下午,我在蕪湖路邊的梧桐樹下閑走。因為生活瑣事,加上這突如其來的悶熱天氣,正心煩意亂地走著,不經(jīng)意間瞥見一個中年男人在街拐角的一棵樹下,一手攀著樹枝,一手不住地摘果子吃。我定睛一看,咦,沒想到走了多少年的蕪湖路上還有一棵桑樹呢。那棵桑樹不高,默默地掛著紫色果子,地上已落下不少。周圍人來人往,那男人卻如置身無人之地,滿臉堆著嬰兒般的笑容,眼睛盯著樹枝,一邊摘一邊吃,完全沉浸在他的快樂之中。
也許我從沒見過一個正常的成年男人臉上會呈現(xiàn)出如此天真純粹的笑容,我被他吸引住,真想走上前去感謝他呢——否則,我怎么能發(fā)現(xiàn)這兒還有一棵桑樹呢?可是,因為有著常人的矜持,我還是克制住自己的沖動,只是站在一邊默默地觀察了他一會兒。他依舊毫無顧忌地一邊摘,一邊吃。以常人眼光來看,他的舉止確實很不雅觀。我有了異樣的感覺。而他那始終如一、不加雕飾的笑容則讓我判斷出他是一個精神失常的人,是一個極其簡單快樂的人。在離開他之后,他那單純的超然的笑容仍在我的眼前閃現(xiàn),并深深觸動我的心弦,給我以啟示,以至于我先前不佳的情緒蕩然無存。我想,在他的眼里,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大花園吧。他一定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小鳥,在盡情地享受樹木的饋贈吧。漸漸地,我產(chǎn)生了一個幻覺:我置身的喧鬧的世界在一點一點消失,路邊的梧桐樹在一棵一棵地向他移動過去,如森林般將他和那棵桑樹團團圍住,他的笑容安詳寧靜,沒有絲毫病態(tài),就像一只正在啄食的云雀,剎那間飛到我思想的領(lǐng)空,讓我的思緒隨著他那率真的快樂,也飛行得很遠很遠。
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,有位同學送我?guī)字恍Q寶寶,我如獲至寶。蠶寶寶在紙盒子里茁壯成長,飯量也越來越兇。我手里的桑葉都喂完了,它們卻還沒有吐絲。我家附近沒有桑樹,那時也沒有“淘寶”,我只好去塘邊摘些柞樹葉子給它們吃?墒浅赃^桑樹葉子的蠶對柞葉不感興趣,它們嗅了嗅葉子,就躺著不動了。我很著急。幸好同班的林同學家院子里有一棵桑樹,她很樂意領(lǐng)著我和另外兩位同學去她家摘桑葉。她家就在學校附近,屬郊區(qū)。我不記得我們是怎樣走到她家的,只記得在經(jīng)過一個打谷場時,忽見一只小鳥平展著翅膀,一邊飛,一邊歡叫著——那聲音酣暢淋漓,驟雨般傾瀉下來,然后像一束光消失在云層里。林同學見我們都在仰望著那只小鳥遠去的影子,就大聲說道,那是云雀。云雀?它飛得太快太高,我根本未看清它長什么樣。我心里遺憾著,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見到它。
林同學家的桑樹很高大,我們站在地上根本夠不著桑葉。正沮喪著,只見林同學刷刷刷地爬上了樹,她不僅給我們摘了許多桑葉,還給我們吃了許多甜蜜蜜的桑果,我們像云雀一樣高興極了,林同學也非常高興,我們在一起玩了很長時間。那時,我們的快樂是多么簡單啊。后來,我的蠶寶寶吐絲了,也結(jié)繭了……而時光在流逝,沒能卡在繭子里。升學,考試,各奔東西……后來,我和林同學失去了聯(lián)系,再也沒有見過面。但那只云雀的歡叫聲,一直留在我的記憶里。
安徽合肥 胡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