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飯后，習(xí)慣到江邊散步。
江邊修有一條圍有石欄桿的石板路，綿延十幾公里。往東走，要經(jīng)過一個渡口。渡口是連接沿江路的一道斜坡，斜斜伸入水中。渡輪靠岸，緩緩放下跳板，過渡的人，下的下，上的上，擦身而過。渡輪的發(fā)動機(jī)發(fā)出突突突的聲響，像是在提醒，這是回家的信號。
站在黃昏的渡口，望向西邊的夕陽，晚風(fēng)徐徐吹來，江面倒映著晚霞，看出幾分詩意來：一道殘陽鋪水中，半江瑟瑟半江紅。如果是月初，還可以看到淡淡的一彎初月。這個時候，便可以接上下半句：可憐九月初三夜，露似真珠月似弓。
渡口，迎來送往的人生驛站。有時候走到渡口，心念一動，忽有故人心上過。
入秋之后，天空展現(xiàn)出盛大而遼闊的一面，云天高遠(yuǎn)，雨水豐沛。最美的時候，是在江邊欣賞西天的火燒云，天上云彩絢爛，水面搖曳生姿。
這個時候，往西走，跟隨著天色的變幻。人的心會跟天上的云霞不問來由地呼應(yīng)，熱烈、淡化，直至平靜。慢慢的，暮色如染墨般涌上來。天空上演的一幕幕，從華麗上演到黯淡謝幕，不過半個鐘頭，起落之間，猶如人生。
月亮升起，那個喜歡在月明之夜吹笛子的人，在親水平臺的角落吹起了笛子。長溝流月去無聲。杏花疏影里，吹笛到天明，又是一番意境。
小城鎮(zhèn)的人，低頭不見抬頭見。江邊散步，經(jīng)常遇到熟人，有點頭之交，也有舊相識。擦肩而過時，多是點點頭，打聲招呼。偶爾碰到老同學(xué)老朋友，駐足寒暄，不咸不淡的幾句話后，各自轉(zhuǎn)身。
有時會產(chǎn)生出一種深深的遺憾，遙想當(dāng)年青春歲月，也曾秉燭夜談過，推心置腹過，誰料如今，恍若路人。從前的沿江路還不是這般石板鋪路，很多茶座就擺在這江邊的草地泥地之上。中學(xué)時候以及后面相當(dāng)長的一段時間，茶座收費相當(dāng)便宜，都是五塊錢一壺茶，有的茶座還設(shè)有卡拉OK，每首歌兩塊錢，最適合我們窮學(xué)生不過了。
很多時候，朋友們的聚會都選在這沿江路的茶座。茶水不貴，小吃也實惠，一碟烤魷魚絲、一份反沙番薯、一盤炒石螺，基本都是十塊錢。吃吃喝喝，嘻嘻哈哈，有一搭沒一搭地瞎聊，放松又散漫，現(xiàn)在想起，卻是友情最好的形態(tài)。
記得高考后，聚會特別多，同窗之情格外高漲。榕江之濱，明月之下，各奔前程，來日方長。上大學(xué)之后，假期回家，大家小聚，大多也相聚于江邊茶座。野曠天低樹，江清月近人，感情未冷之際，大家仍是熟稔。
未必是人走茶涼，但終究是漸行漸遠(yuǎn)。慢慢的，大家有各自的忙碌，有自己的家庭，那些振臂一呼應(yīng)者云集的青春同路人，到底還是如浮云般散去。
一個人走在沿江路，其實也是一種自在，慢慢地走，慢慢地想，有些事情慢慢地也就想通了。人生不過如此，在快樂的日子有知音相伴，在寂寞的日子獨善其身，都是一種過程。為什么非要糾結(jié)那么多結(jié)果呢，很多人與事本來就應(yīng)該順其自然，留一段快樂的回憶在心里，也是美好的。
江天一色無纖塵，皎皎空中孤月輪。江畔何人初見月?江月何年初照人?
有一種情緒不自覺自內(nèi)心深處升騰起來，那些曾經(jīng)月下品茶的人，那些曾經(jīng)安靜訴說的人，如今又是怎樣的光景?
時間變遷，人事更迭，說得最好的，還是古詩。昔我往矣，楊柳依依。今我來思，雨雪菲菲。從前是楊樹柳樹，依依相伴，如今是獨看雨雪，舊情綿綿。有時候偶遇帶著妻兒散步的老同學(xué)，不由想起：昔別君未婚，兒女忽成行。還有《古詩十九首》里：思君令人老，歲月忽已晚。有的人縈繞腦海，隨著時間推移，心力枯竭，再回首，已是兩鬢染霜，有一種深刻的遺憾蘊(yùn)藏其中。
人生代代無窮已，江月年年望相似。
廣東揭陽 江育彬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