欲雪,天黑得早,我外出走走,領(lǐng)略下黑的滋味。黑是有味道的,黑畫出了領(lǐng)地,味道就在這領(lǐng)地里彌漫。好久沒外出散步了,但路徑我是熟悉的。路還是過去的路,路邊的裸樹也是能叫上名字的。寒冷脫去了樹的葉片,冬天的樹令人尊敬,它們立于路邊,站穩(wěn)了,倒若是一個個不屈的戰(zhàn)士。樹應(yīng)是不拒絕黑暗的,它們盡管在寒風(fēng)里瑟瑟,卻一律高調(diào),在高調(diào)中孕育春天。我一直以為春天是樹發(fā)出的,樹用葉子說話,聽懂了樹葉的語言,就聽懂了春天。黑中看樹,看的是站立的樹影,而心可揣摩的卻是樹的靈魂。我立于樹下,把自己當(dāng)作樹的同類。寒樹的枝頭上有鳥棲息,而鳥不會選擇我,樹站久了,一方土地熟悉,鳥把樹當(dāng)了家園。人不也如此,總是戀著自己的故園。鳥輕啼了聲,我也輕輕嘆息了一句。嘆息什么呢?我想到了自己的故土。
十來歲時,我在縣城上小學(xué),奶奶住鄉(xiāng)下,周六下午放學(xué),我總是匆匆背上書包向家鄉(xiāng)奔,十五華里的路,尤其是冬天,走到一半天就黑透了。好在是“老貓上鍋臺——熟路一條”,不會走錯路。對黑暗的恐懼估計是人與生俱來的,我是怕的,怕陡然躥出的野物,怕路邊的墳塋,等等,等等,最怕的還是傳說中的鬼。鬼誰也沒見過,但根深蒂固地相信它存在。鬼故事可是聽了一串又一串。鬼神通廣大,作惡多端,又無處不在。越怕天越黑,黑得伸手不見五指。回到家,把一些怕和奶奶說,奶奶告訴我絕招,走夜路不要回頭,人的肩臂上有兩盞燈,頭一回?zé)舯K就滅,鬼怕亮光,燈滅了鬼就找上來了。算算,我還真走了不少年的夜路,在黑夜一次次地穿過,在恐懼中走,可一次沒碰上過鬼。我記著奶奶的話,向前走不回頭。家是目的地,光明、溫暖、安全,沒理由回頭的哦。在黑暗中行走,奔光明,不回頭,這是鄉(xiāng)村教給我的,很是受用。
對光明的趨向是人靈共有的。就說今晚,天冷得出奇,幾盞路燈光圈里也透著寒意,奇怪的是有幾只蟲子還是向燈光里撲。按說這些蟲子該蟄伏了、冬眠了,怎么就找死般撲向了燈火?是光明的召喚,還是黑暗讓蟲子寂寞難熬?我解不透,向光明而死,可是不回頭的表現(xiàn)?我好奇地觀察了半天,這些個寒蟲,仍是不屈不撓,碰了南墻不回頭。隨撲向光明的寒蟲去吧,我走不進(jìn)它們的世界。走不進(jìn)的世界太多了。近日網(wǎng)上熱傳,一位殘疾女詩人和一九零后小伙子熱戀,說法各種各樣,惡評聲不絕于耳,就像女詩人所寫:一棵稗草膽顫心跳的春天。我倒不以為然,敢愛敢恨,大聲表達(dá),藏在心里多憋屈呀。
寒蟲撲燈應(yīng)是不帶功利的,但愿女詩人也是的。如若真是,就別回頭,一路走下去。黑又深了一層,冷又多上幾縷,我還在向前走去。一直走在我前面的有位老人,他的步履蹣跚,走走停停,我聽到他在淺唱,唱的是黃梅調(diào),具體唱什么,我一直沒聽明白。老人在黑暗中行走,心中一定是攜帶著什么的。我想超前幾步去和老人攀談,想了想放棄了,老人自有世界,他有心中的對話。
從黑夜走過,不回頭。我對自己說。
安徽肥西 張建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