溜過菜市場長長的下坡道,順勢右拐,就看見了“安慶佬饅頭店”。我對安慶人印象不錯,說話就如同唱黃梅戲。我跟小兒都喜食饅頭,于是決定去嘗一嘗安慶味的饅頭。店鋪不小,有點空蕩。一對四十來歲的夫婦,慈眉善目,男的和面切團(tuán),女的打著下手。租這么一個店鋪賣饅頭能賺到錢嗎?疑慮飄上心頭。女主人迎上來,男主人也客氣地搭話,濃濃的黃梅戲腔調(diào)熟悉悅耳,仿佛在聽一曲《天仙配》。女主人給小兒遞上一根棒棒糖,滿臉含笑。剛出鍋的饅頭又大又白,熱氣騰騰,我頓生愛意。
饅頭不錯,有嚼勁,價錢還公道,我就記著這家店了。帶了小兒再去,夫婦倆正在吃著簡單的晚飯。女主人撂下碗筷,挑了幾顆洗凈的葡萄塞過來。我過意不去,買幾個不值錢的饅頭,哪能吃人家的水果呢?小兒不管,塞進(jìn)嘴里大嚼起來。我買了一大兜的饅頭以示答謝,女主人大方地抹去了付款的零頭,又讓我增添了虧欠的感覺。之后,到“安慶佬饅頭店”買饅頭成了習(xí)慣。女主人變著花拿出不重樣的水果,荔枝、桂圓、草莓,甚至還有車?yán)遄,小兒樂不可支。饅頭店的生意卻不盡如人意,不僅從光顧的人流里看出端倪,還有他們不盡舒展的眉頭。我心生擔(dān)憂,每次都盡可能買走更多的饅頭。
一次,遠(yuǎn)遠(yuǎn)地看見饅頭店的卷閘門關(guān)著,心里一驚,門上寫著“家里有事,停業(yè)幾天”。半個月過后再去,女主人神情沉郁,“家人去世,回去料理后事了。”語氣平和,但分明掩藏著難言之痛。我們應(yīng)該算不上朋友,只是店家和客戶的關(guān)系,不便多問。安撫了幾句,買好了饅頭,正要走,女主人猛然醒悟道,“哎呀,今天都忘了給孩子準(zhǔn)備水果了,真是糊涂。”我慌忙謝道,“不必不必。”女主人像犯了錯,不停責(zé)備自己。男主人說道,“要不把家鄉(xiāng)的貢糕給孩子嘗嘗?”白紙上印著壽星拖著仙桃,多么熟悉的圖案。鑲嵌著黑芝麻的白色貢糕,被一片一片小心翼翼地撕扯下來,帶著卷曲的韌勁,填入了小兒的口中,空氣中開始彌散香甜的滋味,飄入我的記憶深處。它也將悲傷從男女主人的眼神中勾連出來,卻無處安放。
我所能做的,是趕緊把饅頭吃完緊接著再去買。妻子發(fā)話了,不能換包子嗎?饅頭都吃膩了。我說,我喜歡吃饅頭,孩子也喜歡。小兒點頭。即便如此,“安慶佬饅頭店”還是如我所擔(dān)憂的那樣,關(guān)門倒閉了,那是我出完一個長差后面對的事實,在意料之中又感到突然。“他們有一個孩子,從小得了很難治的病,一直在老家由老人照顧,前段時間不在了。老人身體也不好,生意又難做,就回去了。唉,挺不容易的。”我馬上想起“家里有事,停業(yè)幾天”的字條,那些不重樣的水果和香甜的貢糕也浮現(xiàn)在眼前。
我留了電話給隔壁店鋪的老板,如果他們回來,請跟我聯(lián)絡(luò)。“安慶佬饅頭店”在我的人生中出現(xiàn)了8個月零3天,從此一去不回。小兒還是惦記著要去“安慶佬饅頭店”,我不止一次地告訴他,那里不再賣饅頭,也沒有了好吃的水果和貢糕。其實,我也做不到忘卻,每一次溜過菜市場長長的下坡道,順勢右拐時,就會想起,這里曾有一家饅頭店,賣安慶味的饅頭。
安徽休寧 葉榮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