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雀真是不起眼,論個頭,就那么一丁點兒;論相貌,長得灰不溜丟的;論嗓音,也只會嘰嘰啾啾。它不像布谷,吐露幾聲就春風來麥苗兒青;也不像燕子,穿著黑色的禮服,精靈一樣惹人愛;還不如喜鵲,有個花尾巴能夠炫耀。但,它就是給人一種親切的勁兒。
在故鄉(xiāng),最多最常見的鳥就是麻雀。早春,燕子沒來,它們在;初秋,燕子南飛,它們還在。一年四季,那小小的身影總在人的眼前晃,那細碎的聲音總在人的耳邊吵。日子久了,吵也不覺得煩,有時忽然靜下來,似乎也不能惹起人的注意。不像喜鵲在枝頭那么喳喳兩聲,人就在心里想著有喜事要來。這小東西不漂亮也不會討巧,有時還偏偏討人厭。
黃澄澄的麥子在大太陽底下暴曬著,或者谷子熟了,它們一群群地撲過去,喜滋滋地,忙著啄食。等人遠遠地抬一下手臂,或者扔過一塊石子,它們便忽地飛起一片,又在另一處落下。
它們的窩常筑在屋檐下。有一次,我們居然在屋檐下伸出的一截煙囪里端出一窩初生的麻雀。鳥窩還帶著溫度,兩只小麻雀肉色的身子怯怯地可愛,眼睛還沒睜開,只是迎伸著腦袋張開黃色的喙等人喂。老麻雀在遠處的枝頭慌亂地叫。我們想喂它們小米,但不管用,它們不喜歡,我們只好又把它們放回原處。
大人們說,這小東西野性足,跟燕子一樣,不服養(yǎng)。要是捉到,不吃也不喝,會被氣死的。
麻雀的生命是這樣卑微,但小小的身體里確乎蘊藏著巨大的能量。秋天的一個下午,天氣有點陰。走出公寓樓,幾個人正在那里看著什么。原來是一只小麻雀從鳥窩里掉下來,要飛還飛不起來的樣子,只拼命地撲打著翅膀,要盡力躲開圍觀的人們,往旮旯里鉆。一只老麻雀,在我們頭頂?shù)臉渖辖辜钡伉Q叫,不時掠過人們頭頂,又盤旋在小麻雀的周圍。它的聲音驚恐尖利,聽起來像一只藏獒在吼,翅膀努力地張著,像一只蒼鷹,想要把小麻雀罩在羽翼之下。人們并無惡意,但它焦灼嘶啞的聲音聽著讓人憐,只好先一個個遠遠走開。老麻雀急切地飛過去,叫聲平復了許多。小麻雀唧啾著,驚魂甫定的樣子。如果它們有手臂,那時一定緊緊擁抱在了一起。后來,那只小麻雀終于被我們放回窩里。
素來,在人們眼中,麻雀也只有麻雀,不過是一只極普通的鳥。不曾想到,它們也是一位母親或者一位父親。它們對子女的愛,一點不比我們差。
我們對麻雀的忽視早習以為常,生活不會因為一只麻雀而有什么不同。只是,有時在遙遠的異鄉(xiāng),在寂寞的旅途,忽然聽到那熟悉的叫聲,看到那小巧的身影,以為就是從前故鄉(xiāng)飛著的那一只,隨我們千里萬里一路而來,因而在心里溫暖起來。覺得有這樣一個調皮的小伙伴陪著,便不孤單。便漸漸相信,有些東西雖被忽視,卻是不曾丟失和遺忘的。
馬慶民 湖北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