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時候生活貧瘠,每一個年節(jié)都是心心念念的期盼,端午節(jié)自然也是。老家端午節(jié)那天,恰逢集鎮(zhèn)一年一度的廟會,全鎮(zhèn)鄉(xiāng)民會在這一天提前做完庸常的家務(wù),然后盛裝結(jié)伴前去集鎮(zhèn)趕廟會。
端午節(jié)的清晨,父親會早早地把我從被窩里喚起,然后挎著竹籃拿著鐮刀領(lǐng)我一起到村頭的白楊河邊割艾草。父親和我走過橫跨在白楊河上的石拱橋,揮舞著鐮刀割一把艾草放進竹籃里,順便再拔些豬草一起帶回家。父親拔草的時候,我則站在艾草叢里,揪下數(shù)片艾葉,放在掌心揉搓出水,涂抹在胳膊大腿額頭上驅(qū)蚊避災(zāi)。艾草的清香剛從鼻端飄進心脾,父親就轉(zhuǎn)身對我說,艾草割好了,豬草也夠用了,回家。
我和父親去割艾草、拔豬草的時候,母親在家也沒閑著,她將房前屋后打掃干凈后,就開始給我縫制香包。母親的針線活兒遠近聞名,做的香包色彩艷麗惟妙惟肖。她先從鞋筐里找出五顏六色的碎布頭,然后七拼八湊九裁十剪,再用五彩絲線細細縫制,四個鈴鐺形狀的香包很快就做好了,母親將它們分別戴在我的手腕和腳踝上。除此之外,她還會根據(jù)我的屬相,特意縫制一個神采飛揚的雄雞,像項圈一般戴在我的脖頸上,那雞的雙腿蒼勁有力,腹部飽滿雄健,眼睛炯炯有神,尾巴栩栩如生,雙翅輕展欲飛。每個香包里都被母親用去籽的棉花填充,再配以去年曬干留存的艾葉末,整個香包就會散發(fā)出濃郁的清香來,且質(zhì)感綿軟輕柔。
五月的天氣開始漸熱,我穿著單衣戴著香包,宛若仙童一般呆萌。我喜歡用母親做的香包“屠戮”一切害蟲,比如,用它壓住正在搬家的螞蟻,看香包是否具有母親所說的防蟲去災(zāi)、趨利避害的功能。端午節(jié)的清晨,我玩我的,但在吃早飯之前,父親必須將割回來的艾草分插在堂屋、廂房和廚房的門楣兩側(cè),祈求一年安康順遂。早飯過后便是趕廟會的時間了,父母似乎對趕會興致不高,他們手上總有干不完的活兒,但這并不影響我和小伙伴們的趕會興致。
記得有一年,父親對我好言相勸,讓我別去趕廟會了,但我死活不聽。村口已有很多孩子帶著家長給的零花錢等我會合,而我尚未用眼淚換來父母的妥協(xié)。父親見我不言不語淚水橫流,沒好氣地扔給我一塊錢,說去吧去吧,早去早回。我攥著那張印有拖拉機女司機的水紅色紙幣依舊巋然不動,淚水漣漣。父親很是來氣,沖我吼道,同意讓你去趕會了,錢也給你了,你還哭個啥?不去拉倒!母親一邊為我拭淚,一邊問我哪里不舒服?我將手里的一塊錢狠狠地往地上一扔說,人家大人都給小孩三塊五塊錢,最少的也有兩塊,你就給我一塊,夠買啥?道出滿腹委屈后,我的哭聲似雷聲滾滾。母親沖正在牛棚下除牛糞的父親擠擠眼,父親停下手中的活兒,將鐵锨立于牛槽旁,又從口袋里掏出四塊錢遞給我說,省著花,不要把錢弄丟了。我接過錢,立即破涕為笑地跑到村口,和在那里等待我的孩子們一起前去趕會。
向父親要錢難如登天,但一到鎮(zhèn)上,我便將所有的煩惱都拋到了九霄云外。即便在家剛剛吃過早飯,但我還是毫不猶豫地買了糖糕、籠包、汽水、米花團、山里紅、棉花糖,邊吃邊逛邊笑,全然將臨行前父親叮囑的“省著花”忘得一干二凈。那個時候,三爺爺在鎮(zhèn)上開了一家理發(fā)店,從他店前路過時,他又生生塞給我兩塊錢,這無形之中“延長”了我的趕會時間。
黃昏時分,各種鑼鼓喧天的演出隨著人潮的消退而慢慢謝幕,我騎著單車回家的時候,才想起身上已經(jīng)身無分文,開始擔心父親的盤問。當我忐忑地趕到家里的時候,父母正在廚房里聊天。見我回來,母親說,怎么這么晚才回來?鍋里的飯菜已經(jīng)熱了好幾遍,趕緊洗手吃飯,今天的晚飯有你喜歡的排骨湯,是你爸專門趕集為你買的排骨。那一刻,我的擔憂煙消云散,且心底涌起一絲難以名狀的溫暖。
□ 合肥 艾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