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搬家后有了個約四十平方米朝南的院子,終于有了養(yǎng)些花呀草呀的地方。所養(yǎng)的花草大多壽夭,有的初始蓬勃繼后委頓,終至萎謝。只有西南角的那棵柿子樹,在四季的輪換交替中經(jīng)受住酷暑嚴寒旱澇蟲害等種種折磨考驗,終于成長為碩果累累的大樹。
我家這棵柿子樹來歷似乎不明。我記得是二十多年前一位老熟人從肥東老家?guī)淼,說我家光禿禿的院子有必要裝點一下。樹苗細細的一公尺長點,貌不驚人,不曾想這毫不起眼的樹苗竟然長勢喜人!而老伴卻有另一個版本,說是家里人吃柿子時把核子隨手那么一丟,結(jié)果核子可贊可賀,長成今天高及三樓,廣可覆蓋小半個院子的大樹了!這有鼻子有眼的版本,使我本來清晰的記憶立時依稀起來,我老友現(xiàn)在他國,且有前期老年癡呆癥,無法対證。反正我家柿子樹出身低微,成今天氣候,很勵志。
這棵柿子樹很快長大長高,又幾年過去,越來越顯出不凡氣度,夏日布散出好大一片濃陰。但是沒有掛果。我和老伴暗暗焦急,這是啥征候啊?有人說這是一棵公柿子樹,光長體面不能懷胎的。我們對聞所未聞的公母說將信將疑,內(nèi)心還是有滿滿期待的。期待植物能夠開花結(jié)果,就是期待一種順應(yīng)生命節(jié)律的圓滿。到陽歷五月開始長新枝抽芽苞的時節(jié),我們免不了揚起頭頸認真辛苦地尋找。其實明知這樹就是結(jié)滿果子,也不是用來換錢的。我們尋找的是心靈的一種圓滿。
那一年我們終于見到了枝丫中長出的果子雛形,不多,大概只有二十來個吧,這讓我們喜歡得不行!向鄰居宣布,我家不是公柿子樹,就是正常平常的一棵樹。在特定時刻,正常和平常就是人最渴求的,就像今年年初我面對樓下空無一人的巷子,默默祈禱一切平常正常狀態(tài)快快歸來吧一樣!一場風(fēng)雨雛果會落下幾個,委地的小果子激發(fā)出一聲聲惋惜,幾番風(fēng)雨后剩下兩只,最后長大的僅僅一只!真正是碩果僅存!說也巧,那年深秋我的外孫出世,我們把那只圓潤豐滿的柿子當成了吉祥物,直到年底不能再放才舍得吃。老伴說,外孫的到來和柿子樹的掛果都是我們內(nèi)心希望的,這種吉祥的巧合太喜出望外了!
每年抽枝發(fā)芽的時節(jié),我們照例盤點越來越多的雛果,當在密密的葉縫中發(fā)現(xiàn)原先漏掉的雛果時,就像發(fā)現(xiàn)了新的星辰一樣興奮。當然,真正快樂有趣是在采摘果實的季節(jié)。明知道不會賣錢的,但還是滿心喜悅。是接受饋贈的喜悅——平日我們對這棵柿子樹的關(guān)心期待,現(xiàn)在它終于默默地真誠地回報我們了。當把柿子分贈親朋和鄰居的時候,又收獲分享的喜悅。女婿姥姥是山西人,是做柿餅的一把好手,那年老人派她在合肥的兒子女兒女婿們前來采摘,后來做成的柿餅分贈分散各地的晚輩,獲得一致性交口稱贊,聞聽后我們也喜形于色!浦東的弟弟聽說我家柿子雖不能名列六大名柿,然個大味甘色正,絕無化肥催發(fā)農(nóng)藥噴灑,去年秋天便特地前來合肥旅游兼摘柿子,把幾大袋柿子很費周章地搬上高鐵運送到家。
我們移居杭州后,這棵柿子樹成了日常話題之一。人說萬物皆有靈,也說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葉可知秋。萬物總有存在或值得尊重的理由。而人與物又常常交集糾纏,那山那水,那樹那花,一處老房子一口古井一座老橋,一樣美食一件美衣,一只包包一管口紅,等等等等,竟會走進她或他的心田,揮之不去,有的發(fā)酵成鄉(xiāng)愁,有的成了長久甚至永遠的念想。每每與這棵柿子樹相對,我們默默無言又似有許多話想說。
杭州 喬國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