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奶奶的一生很不容易。
我父親五六歲的時候,我爺爺就去世了。家里實在是揭不開鍋了,我奶奶就領(lǐng)著我父親和我姑姑去北鄉(xiāng)要飯。在討飯的路上,有一個好心人收留了我姑姑,我奶奶便帶著我父親繼續(xù)討東家要西家的,一路上可以說是風餐露宿、挨餓受凍。最后為了我父親,我奶奶不得不落戶在北鄉(xiāng),嫁給了一個其貌不揚的黑臉男人。那男人是村里的生產(chǎn)隊長,能給我奶奶和我父親一個安身的地方,還能讓我奶奶和我父親吃上一頓熱乎飯。但那個男人好喝酒,每次喝了酒就耍酒瘋,打罵我父親,每當此時,我奶奶只能偷偷地抹眼淚。
還好我父親很爭氣,十多歲就不吃閑飯了,割草喂牛,逮魚摸蝦,撿麥穗,搜紅薯,樣樣都行?粗仪诳斓母赣H一天天長大,我奶奶心里也有了指望,只是她還沒能高興多久,我父親就在黑老頭又一次酒醉的辱罵聲中摔門而去。我父親站在那個村口,對淚眼婆娑的我奶奶說他要回南鄉(xiāng)去,我奶奶流著淚點了點頭,并從貼身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零票子,硬塞給我父親。
我父親回到南鄉(xiāng)沒幾年,就靠著自己勤勞的雙手,筑起了一個小家,還成了親。有了家,我父親立刻就騎著一輛二手的破自行車去接我奶奶。我奶奶回到了久違的故鄉(xiāng),激動得淚流不止,很是感慨。那段時間正好是收秋的季節(jié),我奶奶每天都幫著我們家忙里忙外的,一直到收秋結(jié)束,她才算歇歇。那天,我奶奶看著東廂房里堆滿的糧食,她哭著對父親說道:“現(xiàn)在咱們的生活是好了,不會再挨餓了,也不會有人再欺負咱們了,可是你那可憐的妹妹還不知啥樣呢!”
我父親明白我奶奶的心思,麥子種好后,他就騎車帶著我奶奶去找我姑姑。
那時候我姑姑也成家了?吹轿腋赣H和我奶奶去,其實她也認出來了,以前趕集的時候,有人指著我奶奶對我姑姑說過,“快看,那就是你娘。”我姑姑當時就破口大罵道:“那是你娘,是你娘。”當然,這些我奶奶都不知道。
我姑姑攔住要進院子的我父親,“你們干啥的?”
“妹妹……”
“誰是你妹妹?不要亂攀親戚!”
“這是咱娘,俺倆來看你了。”
“你別瞎說,那是你娘,不是我娘,我娘死了,在村子北面的松林邊呢!”
“二丫,你真的不認娘了嗎?娘當年是沒辦法了呀!”我奶奶此時已經(jīng)泣不成聲。
“哼!沒辦法,你咋不把我哥給別人……”我姑姑委屈地哭喊著。
“妹妹,你終于肯認哥了……”我父親抹著眼淚對我姑姑說道。我姑姑也哭得像個淚人一樣,但她還是不肯讓我奶奶和我父親進她屋里半步。
回去的時候,我奶奶對我父親說道:“兒啊,我還是留在北鄉(xiāng)吧,這也是娘的命,以后你要是有空了來看看娘就行了,哪里的黃土不埋人啊!”
我父親拗不過我奶奶,只好把我奶奶又送回了她北鄉(xiāng)的那個家。臨離開我奶奶的時候,我父親把口袋里的錢都掏給了那個黑老頭,“叔,這錢你留著,想買酒就買酒,就一個要求,好好待我娘,我以后會常來看您二老的。”
后來我奶奶去世的時候,都沒能見到我父親最后一面。我父親非常懊悔,哭天抹淚地道,“娘啊,兒不孝啊!您老臨走都沒有見到我,我都沒能給您端口水喝啊……”
浙江嘉興 畢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