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晃,從鄉(xiāng)下搬進城住,已有三十來個年頭了。我越來越發(fā)覺,城里人,千好、萬好,就是有一樣不好,那就是,一棵蔥、一棵菜,要買!想弄塊巴掌大的菜畦玩玩,那是比登天還難!莊戶人就不同了,平房也好,樓房也罷,家家戶戶單門獨戶的,一點沒有城里樓挨樓、樓擠樓的壓抑感。更值得驕傲的是,每家每戶的房前屋后,都擁有一畦屬于自己主宰的菜地,春夏秋冬,早中晚,隨時隨地供自個享用。好處是,想弄多少弄多少,想吃啥弄啥,自由自便,隨心所欲,一分錢不用花。
莊戶人的菜園子,中用,也中看,恰似花園一般美麗,赤橙黃綠青藍紫!一年四季,變幻著不同的顏色!像走T臺的模特,你來我往!春天!韭菜、茼蒿、萵筍、芹菜、菜豆;夏天!黃瓜、冬瓜、絲瓜、茄子、胡椒、豆角、西紅柿;秋天!山芋、黃豆、蘿卜、菠菜;冬天!青菜、白菜、卷心菜、大蔥。別小瞧這巴掌大塊地,長長、種種,一年一家人吃不焦了,做田里生活也有勁了!
左鄰右舍會當家過日子的人家,房前屋后,絕對是沒塊閑地的,都把地當命疙瘩來侍候。即便是荒地、凹地,也想方設(shè)法、起早帶晚“磨”熟了。見縫插針的長著、種著。常常,河碼頭旁,栽二棵蔥蒜;屋后滴水沿墻根,長一溜韭菜。莊戶人家住房四周,常年青枝綠葉,旺乎乎的!只要是能吃的,左鄰右舍都長,不約而同都種。唯獨,不長花種草!
莊戶人有莊戶人的看法,長花種草,不能當飯吃。與種田人不相干,那是沒事人吃飽了撐的。偶爾,有一家愛花如命的人,在門口,長了兩盆萬年青,栽了一棵梔子花。馬上,像觸犯了天條似的,有人說,這是擺洋闊,也有人說不學好。甚至,有人背后直接罵敗家子。不少喜歡花草的人,只好把秘密藏在心中。
我從小生在農(nóng)村,長在農(nóng)村。這三十年前的場景,至今歷歷在目。不是莊戶人土,不怪莊戶人粗。那時的莊戶人,過的艱辛,圖的實誠。誰也不怨!誰也沒錯!自打27歲離開蘭陳舍,告別莊戶人生活,一晃,三十來年了。想必,莊戶人那一畦煙火,仍炊煙裊裊!士別三日,當刮目相看!
這次,機緣巧合,偶然回了趟故鄉(xiāng)。記憶中的鄉(xiāng)村,已漸行漸遠。變了,變了,似乎一切都變了!我已不敢認,也認不得了!除了風,除了云,依舊那樣。路變寬了,橋變大了,莊戶人也變得時髦了。故鄉(xiāng)這個丑小鴨,已成了白天鵝。我那心心念念的一畦畦煙火啊,更是面目全非、天翻地覆。原本的菜園,大多成了名符其實的花園。月季、玫瑰、繡球、凌霄、牡丹、桂花、石榴、紫藤、山茶,等等,應(yīng)有盡有,堂而皇之地在千家萬戶的菜畦里,占了半壁江山。有好多人家,直接將原來的菜畦廢了,砌成了高高大大、方方正正的花壇或花池,里面長滿了各種誘人的花草。像村上一群嘻嘻哈哈的村姑,搖搖擺擺,隨風起舞。人一走近,花香撲鼻而來!
至于那五花八門的盆栽花草,莊戶人家家能擺出一大排。各種花盆,看得人眼花繚亂。誰也不稀奇,誰也不驚訝!當成了不可缺少的板凳桌子一樣。蘆薈、吊蘭、一葉蘭、龜背竹、蘭花、君子蘭、石竹、紫薇、丁香、鐵樹,莊戶人,誰都能說出自家花草一串的名字,談到養(yǎng)花經(jīng),更似個老練的花農(nóng),講得頭頭是道,說得眉飛色舞。我不敢相信,眼前這些時髦人,就是我曾經(jīng)熟悉而保守的莊戶人么?從鄉(xiāng)鄰們口中得知,如今家家戶戶日子好過了,尤其是機械化的普及,莊戶人得到了徹底解放,思想觀念也跟著開放了。多了幾分閑情逸致,多了幾分琴棋書畫。生活開始講點品位、追求情調(diào),人往高處走、水往低處流,再正常不過。何況,現(xiàn)在頓頓葷腥為主,菜園稍微長點蔬菜就夠吃了,其他用來長長花草,美化美化環(huán)境、陶冶陶冶性情,兩全齊美,何樂而不為呢!
江蘇建湖 陳文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