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子逝世之前,身旁帶有四本書:《新舊約全書》、梭羅的《瓦爾登湖》、海雅達爾的《孤筏重洋》和《康拉德小說選》。
我讀大學(xué)的時候,迷戀過海子,圍繞海子幾乎讀了他熱愛的所有的書,《康拉德小說選》自然是必讀的。
那一陣子,我的枕畔,常堆有各種外國作家的書,如《瓦爾登湖》《金薔薇》等,不過小說卻沒讀幾本,《青春》算是其中的小小意外。
那時讀書,漫無目的,碰上喜歡的書就多花點時間,不喜歡的,就粗略翻過,F(xiàn)在想來,多是浮光掠影,并不起到增長學(xué)識的作用。康拉德的小說,自然沒有讀懂。而海上發(fā)生的故事,也很不對我的胃口,唯一留下的印象,是他關(guān)于“青春”的那段格言:
“我們的船依舊在進水。然而我們早已厭倦了恐懼。黑夜中,大海上,我們一邊唱歌,一邊往外舀水。每個人都興高采烈,沒有人知道黎明到來時我們將會如何。我們只知道,這樣的黑夜,這樣的大海,這樣的我們,這就是青春!”
海子喜歡康拉德,大約是因為康拉德的小說寫到夢想與遠方。大海、遠航、英雄夢……與詩歌,與他們那一代的人青春緊密相連著。而我讀大學(xué)的時候,“詩青春”早已散佚。我們躲在深山里讀的多是實用型的工具書,做著犬儒式的美夢,而朝向遠方的夢想,與我們無關(guān)。再后來,便是小說集《青春》的遺失。
順走我書的是同宿舍的一位許姓同學(xué),皮膚黝黑,戴著一副黑色的寬邊眼鏡,穿著時尚,能言善道。有一段時間,他與我交好,同我暢聊文學(xué),似乎挺懂小說。臨走時,往往會借走我的一些書,《青春》便在其中。只是,沒料到,我再也沒有等到他歸還書的時候。之后,便聽說他因盜竊而被學(xué)校開除。他借我的書,自然也就沒有了。
我的《青春》就這樣跟隨著另一個人的“青春”消失了。
讀康拉德小說《“水仙號”的黑水手》(約瑟夫·康拉德著,安寧譯),總使我想起失去的那本《青春》,而后自然又聯(lián)想到那位順走我書的同學(xué)!“水仙號”的黑水手》講述的是這樣一則故事:一個名叫惠特的黑人水手被招攬上“水仙號”,但是從航行伊始,他就病倒了。在整個航行中,他都沒有出過一點力。而其他船員除了要完成本職工作,還得照顧他;萏卦谂c這些船員的相處中,時而表現(xiàn)出“暴躁”和“喜怒無常”的一面,時而又顯示出自己的“怯懦無助”。他就像幽靈一樣死死纏繞著船上其他水手,把他們?nèi)诵灾械纳茞翰挥勺灾鞯蒯尫懦鰜。后來,惠特死在船上,水手們(yōu)樗e行海葬。當(dāng)他的尸體一拋進海里,海面上就刮起了一陣怪風(fēng)。之后,一切如常,船也順利地完成此次航行。
小說借“惠特”來隱喻人與“大海”(自然)的關(guān)系。在整個航行中,水手的善良、自私、冷漠、熱情、懦弱等性格特征與大海的“狂暴”和“溫柔”相呼應(yīng)——每一次驚濤駭浪的遠航,本質(zhì)上都是一次生命的放逐。某種意義上,康拉德是一個“沒有故鄉(xiāng)的人”或者說“失去故鄉(xiāng)感的敘述者”。他所有關(guān)于海上的描寫,都是基于生活的深邃思索。他透支自己“青春”放逐海上,追尋著那永不落幕的“航行”?炊拱晟闲≌f集《青春》的評論,有人以《誤讀》為題,寫下如許的話:
“每個人,白日里有他的路,每個人,黑夜里有他的鋪……”
是啊,“誰不曾誤讀青春,誰就未曾青春。”不知我那同學(xué)是不是就是因為這樣“誤讀青春”,而失去了“青春” ……黃涌 合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