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電影院門口等退票,稱之為“張票”,五十歲以上的人都知道的。
當進電影院看電影已然成為一種奢侈的享受時,那“憑票入內(nèi)”的票自然緊俏起來。執(zhí)掌票務的她與他也必然與賣肉的、開車的、拿手術刀的諸等人物并列為小城里炙手可熱的人物,相當吃得開。
倘若你與其沒有什么七大姑、八大姨的關系,又無權勢,想一飽眼福,那就只好去張票了。人在黃昏后就要打定主意,月上枝梢頭必須行動到既定的位置。
當人流一撥撥朝電影院涌來時,你掏錢作展示狀且不言語。這屬于“姜太公釣魚,愿者上鉤”型;另一種則是主動迎合上去,急切而又殷切地問:有票么?有票么?最失望的是對方的目光與你期望的眼神好像有一種默契的接觸,你的眼睛發(fā)亮了、目光熱情了,他走到跟前卻毫不搭理地昂首而去,給你一個冷冰冰的屁股。
這般大起大落真是一種對心靈的折磨。
快到開映時間了,有人東張西望地匆匆而來,你以為有戲了。剛搭上話,他連連拱手:彼此彼此。于是相視一笑,悻悻作別。已開演一二十分鐘了,不死心的你還在冷清清的售票處前轉悠,沒準還會碰上心不死的他。于是,雙雙攤攤手,聳聳肩,都是一臉的沮喪與無奈,很有點“同是天涯淪落人”的味道。
或許是城小熟人多的緣故吧,我一開始加入此道時總是躲在暗處,口氣也是怯生生的,像電影《人生》里拎著一籃子饅頭到縣城去賣的高加林。幾次一無所獲后,便也滿不在乎起來。膽大藝高,居然連連得手,屢試不爽。其實也沒有什么招,只是目光愈發(fā)變得殷殷期盼,把全部的真誠滿滿地寫在臉上。
最為自豪的是上映芭蕾舞劇《白毛女》彩色影片的那次得手:“北風吹”的音樂已從電影院里悠揚地傳出,撩得外面不計其數(shù)的張票者心急火燎。我居然一到場就遭遇到一位面目嬌好之婦人要退票。一剎那,十幾雙手飛快伸過來,我占據(jù)先機,已把票緊攥手心,穩(wěn)操勝券。檢票口原本幾十人亂哄哄地圍成一團,此時竟齊刷刷地閃開了一條道,我如同千軍萬馬中取上將首級的英雄,以凱旋之態(tài)在眾人由衷羨慕的目光里闊步而進。
還好,沒耽誤多少時間,銀幕上的喜兒才被黃世仁搶走。
小城確實沒有多少花前月下的地方可供談情說愛,即便是在春風沉醉的夜晚,能在一起看場電影算是浪漫又溫馨的事情了。但要同時張兩張票,難度系數(shù)可想而知。
那種狀態(tài)下的人很沒有方向感,懵頭懵腦地亂走,不知不覺就一起散步到電影院前了。一看,上映的是大熱門電影——《多瑙河之波》,羅馬尼亞的。據(jù)說還有那么一點點讓人想入非非的鏡頭,這里的年輕人(主要是男性)看了三遍還欲罷不能。當即決定:張票。
她插過隊,大凡一對男女知青要搭順風車回城,攔車的一定是女的,在路邊顯眼的地方高高地揚起手;男的則趴在路下人見不到的地方。此時此刻,于情于理都該相反,當然是我在明處,她在暗處了。
結果卻是未遂?措娪暗腻X到街角的小吃攤買了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吃了,沒有眼福還能沒有口福嗎?
攤主是位老大爺,笑瞇瞇地問:電影院剛出來吧?我做的都是散場的客。
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。
那時古風悠悠。再緊張的票子,絕無加價、翻跟頭的。職業(yè)的票販子諸如“黃牛”亦難尋蹤跡。但懊惱的事還是有的,那是在張《血戰(zhàn)臺兒莊》的票子。連推帶搡,罵罵咧咧,一番苦戰(zhàn)后終于得手。一摸上衣口袋,里面的十塊錢不翼而飛了。票旋即被人奪走,還被惡聲惡氣地羞辱了一通:瞧他那個斯斯文文的樣子,身上幾毛錢都沒有!
一怒之下,我自我了斷了張票生涯,并在三年內(nèi)未進電影院。
許若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