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國二十八年十二月一日起,張恨水于重慶創(chuàng)作重要長篇小說《八十一夢》,在《新民報》副刊連載。十七個月后,民國三十年四月二十五日,八十一夢才夢到十幾個,小說連載便匆匆忙忙提前結束。
這是張恨水一篇痛快之作。張恨水一改往日溫柔敦厚文風,變得痛快淋漓,縱情恣意。這部小說采用寓言方式,癡人說夢一般,由天上到地下,由仙界到人間,影射鞭撻了當時極端丑惡的社會現(xiàn)象。
小說連載后,在陪都重慶,一石激起千層浪。拍手叫好者有之,咬牙切齒者有之。一時間,連載《八十一夢》的《新民報》和小說家張恨水,成為輿論中心。在重慶,街頭巷尾,人們談論的多是報紙正在連載的夢中故事。由夢中人和事,人們輕輕松松想到身邊人和事。
張恨水后來在《寫作生涯回憶》中說:“《八十一夢》這部書……我使出了中國文人的老套,‘寓言十九,托之于夢’。這夢,也沒有八十一個,我只寫了十幾個而已。何以只寫十幾個呢?我在原書楔子里交代過……書里我寫著一個豪門,有一條路可通半空,給它添上個橫額,《孔道通天》。朋友都說,這太明顯了。某君為此,接我到一個很好的居處,酒肉招待,勸了我一宿。最后,他問我是否有意到貴州息烽一帶,去休息兩年?我笑著也只好答應‘算了’兩個字。于是《八十一夢》,寫了一篇《回到了南京》,就此結束。”
張恨水所說這件事,在他兒子張伍《我的父親張恨水》書中也有記載:“為了《八十一夢》某要人也是安徽人,專門把父親接到一個華美精舍,先是酒肉招待,敘敘同鄉(xiāng)之誼,最后竟問父親:‘是不是有意到貴州息烽去休息幾年?’”這比張恨水本人說的要具體一些。張恨水筆下“某君”,其實就是“某要人,也是安徽人”。
差不多在后來的張恨水傳記中,對于這件事均有所記載。馬季先生《張恨水評傳》對這件事,是我讀到記載最具體、最清楚的文字。評傳說,后來,有一位國民黨高官,也是陳獨秀、張恨水安徽同鄉(xiāng),以宴請家鄉(xiāng)人敘舊為名,邀請張恨水到家里做客,委婉地對他提出了警告。這名高官名叫張治中,雖與張恨水交往不多,不過兩人對軍閥、華北漢奸和日本侵略,都很憤怒,這“一文一武,皖江兩張”自是惺惺相惜,彼此尊重。
那天,張恨水正在寫稿,一名工作人員拿了一封邀請信給張恨水。粗略地看完信后,張恨水有些疑惑,覺得不太正常,因是相熟的朋友邀約,他便沒有猶豫,當即隨工作人員去見張治中。車子直接到重慶朝天門碼頭,連車帶人上了開往嘉陵江方向的渡船,上岸后又穿過一個又一個山谷,最后終于在一座小樓前停下。
見到張恨水,張治中操一口令張恨水親切的江淮口音說:“心遠兄,別來無恙?”張恨水本來正在參觀客廳里豪華陳設,并未注意到張治中已經(jīng)從里間屋子走來。聞聲知人到,張恨水連忙轉(zhuǎn)過身去,笑著拱手:“文白先生,近來可好?”隨后,張恨水面對滿桌家鄉(xiāng)菜,賓主一起,邊吃飯邊敘舊,相談甚歡。
吃飯敘舊,自然不是目的。席中,張治中話鋒一轉(zhuǎn),談起《八十一夢》,表示他一個朋友想要張恨水《八十一夢》出版權,稿費是任何一家出版社的好幾倍。甚至表示,可以讓張恨水去國民黨政府任職,拿著政府部長干薪,不用做事,只管寫他愛寫的小說。如此誘人條件,張恨水愣了愣,想到最近一段時間他信件被拆封、陌生人上門查問等頻頻動作,心里已知張治中請他到此的用意。張恨水沒答應張治中開出的條件,張治中便委婉地問張恨水:“有人問你,是否想去息烽小住幾年?”
息烽是什么地方,張恨水不會不知道。雖不能答應這位同鄉(xiāng)什么,但張恨水理解對方,他知道自己該怎么做。張恨水心里明白,假如不是這位安徽同鄉(xiāng),他極有可能不被打招呼,直接去息烽。
去了息烽,可不是小住幾年那么簡單。那地方通常是站著進去,躺著出來。
假如那位安徽同鄉(xiāng)如評傳作者所說真是張治中,那就是張治中在關鍵時刻幫了張恨水一把。否則,張恨水文學創(chuàng)作及報人生涯會在重慶畫上句號。今天我們讀到張恨水著作,一定會少幾百萬字,甚至一千萬字。
王張應